教育改革下的“衡水模式”，在刻板印象中探索蜕变之道 | 刚调查

又是一年高考结束时。

提到高考，关于河北衡水的讨论从未停止。在我国的教育版图上，“衡水模式”以其独特的姿态占据着重要位置。多年来，以衡水中学、衡水二中为代表的多所衡水重点高中，一边在高考成绩上不断创造着奇迹：衡水中学连年超百名学子踏入清华、北大，书写“超级中学”的传奇；衡水二中凭借“低进优出”的强势逆袭，让无数成绩普通的学生叩开名校大门……另一边，“衡水模式”在人们心中刻下的印记也难被抹去：严苛的作息表、海量的习题训练、近乎军事化的管理，成了外界对其最深刻的印象。

△6月7日高考首日，衡水中学早上照常跑操。

近些年，在国家大力推进教育改革，倡导素质教育的政策导向下，衡水各所中学也在努力寻求改变，在应试教育与素质培养间寻找新的平衡。高考前后，新黄河记者再次来到衡水，探寻“衡水模式”的蜕变之道。

照常跑早操的高考生

6月6日下午，高温“烤”验着在衡水中学门口徘徊驻留的人群。这其中，有前来拍摄的培训机构从业者，有进进出出忙碌的老师，有等候通过老师给孩子送物品的家长，唯独少见次日即将走上高考考场的高三学子们。

△6月6日，高考前的衡水中学。

一名站在校门口的家长告诉新黄河记者，这是衡水中学的惯例，为了学生能保持状态，尽量不受外界干扰，除特殊情况外，高考前一般不允许学生离校，直到考试结束。同样的，衡水二中也是如此。即使无法见到孩子，7日高考首日一大早仍有家长来到学校门口陪考。“在家里也是紧张，不如在这里陪着，起码心里踏实。”一名在衡水二中门口等候的母亲说，自己上次见孩子还是在四个星期之前。

7日早上6点30分，衡水中学的铃声响起，高三学生小步跑向西操场集合，准备他们三年来最常态的跑操。栏杆外被家长们里三层外三层围住。他们伸长了脖子，从操场上清一色穿着校服的众多学生中寻找自家孩子的身影。“能看见孩子吗？”每当新黄河记者询问一名家长，对方都会激动地表示可以，并伸出手指向远处。由于衡水二中的操场离校门有一定的距离，门口的家长只能听见校内传来的响亮口号声。

△6月7日清晨，家长围在衡水中学外向操场张望。

对很多父母来说，孩子考入衡水中学、衡水二中，仿佛一只脚已经踏入大学，因此不论是学校的严苛制度，还是长途跋涉的辛苦，在保证升学的目标面前，他们都能接受。

至臻中学是依托衡水二中建立的一所全日制寄宿式民办学校，不少来自河北省内其他城市或北京等省外临近城市的学生就读于此。到了高三，同样需要四个星期才能离校一次。每到放假，附近的宾馆总是生意红火。“有家长专门从邯郸、张家口等地过来，看看孩子或者接回家。如果家太远或没时间，有的家长也会开一间房让孩子出来住两天。”在衡水二中附近一家宾馆的工作人员提到，周末是宾馆最忙的时间，就连洗衣房的洗衣机也会24小时轰隆隆转着。

高考临近结束之时，入住宾馆的家长多了起来。“接了（孩子）三年，这次终于是最后一次了。”一名父亲办好入住，在电梯里说道，语气里带着轻松。

争议下的“衡水模式”

在衡水当地，坊间将高中分为“衡中系”“衡二系”“十三系”和宏达本部、武邑县、枣强县、冀州区等区县学校多个系列。其中前三者最为大众熟知，“衡中系”包括了衡水中学、滏阳中学、衡水中学实验学校；“衡二系”包括衡水二中、志臻中学、志臻实验中学以及滨湖新区志臻中学；“十三系”则包含了衡水十三中、顺平中学以及创新实验中学。公办结合民办的办学方式，网罗着衡水的普通高中教育。

△衡水二中

高分，是高考的硬通货。每年百余名学子考上北大、清华的衡水中学，以及靠“低进优出”逆袭取胜的衡水二中，日积月累中都有了自己独有的招牌，不断创造着高考奇迹。在这个招牌下，从跑操到早读，从吃饭到晚自习，以及每日必做的整理内务功课，学生们在校内的每一项都被精细规划，从制度到时间分配，一切以学习为主。

这种严苛的管理模式，曾被教育专家批评为“违背青少年身心发展规律”。2023年，21世纪教育研究院理事长、国家教育咨询委员会委员杨东平在接受《三联生活周刊》采访时提到，“衡水模式”，第一个层面是以升学为目标的教学和管理模式，指的是大家都比较熟悉的封闭式管理、量化考核等等；第二个层面是“超级中学”的运营和办学模式。所谓“超级中学”，主要特点是学生规模巨大，以及考上名校尤其是清华、北大的学生数量多，对师生、家长有很强的吸引力，衡水中学就是典型的超级中学。杨东平认为，原本中学阶段是青少年自我认识、互相认识和成长的重要阶段，而采取封闭式严格管理的学校，把学生的生活切割、打碎，不给学生表达的空间，这对年轻人来说是非常残酷的。

不过，在不少家长看来，学校的全方位管理对学生的约束确实能起到一定作用，也有益于成绩的提升。“全寄宿的学校，老师既要管生活又要管学习，整体来说，把孩子送到这里，我们家长还是很放心的。”一名母亲对记者说道，自家孩子高中就读于衡水二中，三年的课业虽然辛苦，但成绩有了很大提升。平时校内丰富的社团活动等也会穿插在学习间隙，能很好地给孩子解压或调节情绪。

△衡水二中高三老师 图片由受访者提供

“我还是很感激学校的，它给我带来了很多东西，不管是学习还是对时间合理利用方面的能力，都有很好的提升。另外，三年来，老师无微不至的关心和陪伴，对我来说也是意义重大。”已经在清华大学读大一的小洪（化名），如今回想起在衡水二中的时光，还是非常想念。在他看来，衡水二中带给他的不仅是高分，这里更承载了自己青春里许多美好的回忆。

刻板印象之外的蜕变

外界的种种讨论，让衡水重点高中被蒙上一层神秘的面纱，在大众的脑海中留下无法轻易改变的刻板印象。

高考前夕，记者在衡水二中的校园看到，考试将近，校园里静悄悄，身穿红色T恤的高三老师穿梭在校园忙碌着，名校林里刻满名牌大学名字的石头一如既往矗立在那里，操场边上的红色班旗随风摆动。教室里摞起的书还像往常一样，挂在校园墙壁上“XX大学优质生源基地”的牌子和优秀毕业生的名字激励着每一个即将走上考场的学生。劳动实践基地的瓜果蔬菜在烈日下生长，离成熟结果更近一步，就像寒窗十二载的学子们，马上也将迎来属于自己的收获时刻。

其实，近年来，面对舆论压力与教育改革趋势，衡水的重点高中已经开始从教学与管理层面寻求突破。记者了解到，衡水中学率先调整时间管理策略，在保持学习强度的基础上，增加课间活动与午休时间，并开设心理健康课程和减压社团，帮助学生缓解压力。在教学方法上，衡水中学也引入新的模式。2022年，衡水中学官网发文介绍学校新一轮教学改革进展，称将“破除内卷现象”，引发关注。他们想通过这样的方式，“破除教学上存在的超限现象、内卷现象、短视现象以及不规范现象”。

在衡水二中，老师们也正努力地为学生寻找学习之外的解压方式。一年一度的元旦晚会，掌声和欢呼声萦绕在现场学子及直播间网友的耳边：网络爆火热舞、京剧、小品演绎……当大量精彩的短视频在社交平台上传播开来，评论区迎来一句句疑问“这和我老师说的不一样啊？”“原来衡水是这样，我还以为一天坐在教室一动不动。”

△6月3日晚，衡水二中为高三学子准备考前冲刺动员会活动。 图片由受访者提供

每年高考前，迎接高考学子的还有一场特别的“演唱会”。今年6月3日晚上，衡水二中准备了一场考前冲刺动员会活动，高三学子齐聚操场，挥舞荧光棒，大声唱出《孤勇者》《离别开出花》，每个人脸上洋溢的青春笑容，正是衡水二中多年探索蜕变的努力印证。除此之外，校内周末、社团活动、徒步出游……衡水二中正在构建更为多元立体的育人体系。

衡水各所高中的改变，正在一点点打破外界对“衡水模式”的刻板印象，努力打造充满活力、注重学生全面发展的育人摇篮。尽管在探索过程中，依然面临着诸多挑战与质疑，但他们一路探索，为万千学子的未来点亮更多可能。

记者:李巧妹 摄影:冯松豪 李巧妹 摄像:冯松豪 剪辑:冯松豪 编辑:陈彤彤 校对:王菲